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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萨的另一种面相


发表时间:2017-12-12     来源: 拉萨文明网     作者:彭志红


  —以张苹的《藏漂日记》为例

  藏漂作家,特指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一批文化人,或是到西藏采风,在西藏文化的刺激下,主动地创作了一系列反应西藏生活情态的文化作品,如陈丹青、温普林等人;或是不满固有的生存处境而主动地逃离,到西藏寻求心灵的慰藉和生命的意义。前一种人属于候鸟式的藏漂,后一种人则是在西藏长期游历,甚至在西藏工作、成家立业,属于较为稳定的一批人。与其他人的文化西藏的感受书写不同,张苹的《藏漂十年》(中信出版社,2014)着重展现藏漂者眼中的藏漂一族的生活样貌,展现出拉萨的另一种生活面相。

  湖南人张苹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,1997年北漂,2000年进藏,她既是画家,曾举办过《洞察西藏》《烈日西藏》《拉萨火车》《西藏女性》等展览,又是一位自由写作者。《藏漂日记》可谓是张苹对自己十余年西藏生活、更多的是拉萨生活的真实记录,具有心灵史的文化意义,因此,带有自传体的风味。

  《藏漂日记》肇始于进藏,“是2000年吧。我从湖南的山区长途跋涉而来”,时间交代清楚了,2000年的西藏对于内地的人们来说还是陌生的,进藏的路线只有公路和飞机,交通不便不仅阻隔交流,更增加了西藏的神秘性;出发的地点也交代清楚了,暗含从内地向西藏靠近心态的忐忑与张皇,西藏不仅是地理上的遥远,更是心理上的遥远,需要在“长途跋涉”的身心历程中才能渐进。到拉萨的目的也很明确,“我的爱情,一个男人,他的话就像坐标一样指引着我”,为了爱情,张苹来到了拉萨,因而,她的拉萨是梦幻的、是玫瑰色的。而到了拉萨则是“这个城市的天还没有亮,缺氧,像是踩在棉花上了,人在喝醉酒后,总会觉得自己特别清醒,我的外表呆滞,却分外有自尊和身份。我小心翼翼而又非常有礼貌,虚虚实实地把脚从长途汽车上挪下来,拖下自己的行李”,缺氧的感觉是初上高原的第一反应,外表与内心是分离的,人是挣扎着的,带着这样的情绪来看,拉萨“是一个陌生的城市,是在意象中的用了许多想象力的城市”。于是,张苹疑惑自我的行为,甚至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,“我是谁,来旅游还是干什么”,这样的发问看似是可笑的,却又是那么地真切。当个体脱离母体之后,尤其是在母体文化中生活了很多年之后,突然离开进入到陌生的环境中,难免会对自我的归属产生疑惑,而生发出“我是谁”的终极追问;进而对自我的行为产生怀疑,主体的“我”该干些什么、能干些什么,这是主体缺失或者说是主体迷惘的表征。于是,当玫瑰色、当理想的向日葵变成了现实的无奈、现实的“土豆”生活后,张苹开始观察周围人的世界,试图深入别人的内心世界,看看他们对于“我是谁”“我来干什么”“现在是什么时代”“这是在什么地方”的回答。张苹的心灵冒险由此开始,以一种庸俗而又是实在的态度书写漂泊者的生活经历、人情世故及其内心的渴望和追求。

  张苹访谈、记录、勾勒了一批藏漂者的心灵轨迹,在作品中涉及到人物包括各种类型,但有一点是相似的,体制外的一群人,或曰自由职业者。在他们的视野中,“拉萨还是个很包容的城市,它接纳着人们对它的想象,许多的人,往返于这座高原的城市”,他们在拉萨休憩、在拉萨驻留、在拉萨寻找梦想之源、在拉萨荡涤疲惫的身心。

  一种是沙粒一样随风漂泊的人生。如画家谭永林的拉萨梦“是能在拉萨的室内装修这一块立住脚;一年他要是顺利地接下几笔活,这就让他很高兴了”,简单的愿望,实在的追求。然而现实的冷、硬、艰涩,促迫谭永林一次次的屈服、退让,而老婆一句“那你就回来吧”促使他毫无留恋地返回成都平原,在“春天里,他回家了,在长途车上,他的心里又升起了希望”。这一切,对于拉萨而言,只是风吹过的一粒沙一样,对于谭永林来说则是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页。拉萨,可能是谭永林们的财富梦的驿站。他们活得单纯、扎实,而又毫无留恋。

  另一群人是把拉萨看作他们香格里拉梦想的起点,譬如贝斯手。在他们的世界中,西藏是纯粹的,是“灵感的圣地”,是摆脱被现代文明所压制的机械情感的逃离之所,正如贝斯手所言“一个被北京城压着,想出来,想找到灵感的愿望”促使他出离。哲学式的生活处境的认知,让他们的行为充满勇气,然而现实的窘况又逼迫他们不断的回归现实的人生。于是,他们颓废了,以消沉应对生活的喧嚣,最终结局只有两个,或者是回到原来的生活,或者是在消沉中继续沉沦。感性的张狂的贝斯手最终在拉萨安家落户,完成人生的一段旅程。关于这个问题,张苹认为“人走的时间长了,想稳定一下,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成家……恋爱、结婚就和其他的许多事情一样正常”。所以,一味的关注理想而脱离人间烟火的追求在张苹看来是无意义的,这也表征着一批藏漂的情感归宿的现实落地,完成了由漂泊到驻留的转变。他们眼中的西藏和拉萨更日常、更贴切。

  还有一群为爱情走进红尘拉萨的女人们。她们大都是城市白领,大都有体面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,但她们的另一半在高原,为此,她们义无反顾地和曾经的生活告别而走上高原。如来自“深圳东莞”的豆子,“是因为她的他在这个城市,所以她留下来”,因此,这个城市有她的寄托,有她的希望和幸福。当爱情出现危机,甚至亮起红灯,豆子选择离去,尽管“在这里她可以生活得很散漫、很悠闲,可以远离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”,但高傲的豆子不得不离去。拉萨成了爱情的象征,拥有爱情,拉萨夜色朦胧美;失掉爱情,拉萨阴郁感伤怀,在酒吧中,豆子最后一次尽兴,最终离开了。

  还有一些是为了摆脱原有的生活状态走进西藏,并长时间停留在西藏的。她们选择“生活在别处”“梦想着另外一种生活,另外一种环境,另外一种人生”“于是想尽办法逃离与自己的过去有关的一切,去寻找别处的生活”,她们是迷惘的一群人,“想当然地生活在‘别处’”。因此,逃避是她们的选择,但拉萨给予她们情感或精神的抚慰则是无疑的。如“别处”酒吧的三个合伙人即为如此。丫丫为了逃避生活的压力,远离了上海,躲在城市安静的一角,她认为“追寻自己的生活,就可以了”,向往的是“过自己愿意的生活,相对比较单纯,原始的那种”“要学习一些对于生存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”,这纯粹是一种美学意义上的生活希冀,是漂浮在人世间的一种理想的生活的状态,简单、幸福、快乐。梅子“在北京长大,14岁去纽约,20岁回北京”“妈妈是医学博士后,非常敬业,非常理智,我的父亲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人,智商特别高,随行,是非常浪漫的人”,这样的经历却使得梅子厌烦现代生活方式,期望摆脱单调的乏味的孤独的生活,“我心一直想脱离一个东西就是经验劫,你身边的东西影响了你,想成了一个体系”,渴望激情、率性、洒脱、恣肆的生活。因此,梅子属于理智型的藏漂,出走是她必然的选择,至于走到哪里则是偶然的。布点则是“蕴含着足以使人冲头的力量”,风风火火,冒险精神高涨,不断地挑战自己,不断地超越自己,所以,她是最快乐的。“别处”的风光让她们着迷,但对“别处”的清醒又让她们迷惘,她们依仗着青春年少尽情地挥洒激情,吟唱生命的圆舞曲,但若随着时间的流逝,她们还能一如既往的保持这样的心态,永远游离于生活之外吗?这似乎是如此类型的藏漂者普遍面临的问题。这也是张苹的思考,回复激动的心情之后,如何面对生活,就成为张苹书写的重点所在,虚无之后的人生是怎样的。

  阅读张苹的《藏漂日记》能够直观地发现,无论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,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遭际,藏漂们显然都把拉萨,看作一片乐土,他们渴望的不是现实的拉萨,而是精神的拉萨,在他们营造的拉萨迷幻中经营自我的精神愉悦,尽情地宣泄被压抑的精神无意识,甚至是无节制的释放内在情绪,而当他们适应了拉萨的生活后,则转向世俗生活,拉萨成了这些人暂时的栖息地,在故乡与拉萨的纠结中享受生命的繁华与落寞。2006年青藏铁路的全线贯通,人们更容易走上高原,自由地出入拉萨,祛除了拉萨想象,还原了拉萨的本来面貌,使得藏漂们纷纷选择出走或者是逃离世俗拉萨。目前,藏漂文学的书写者大都栖身于内地,通过回忆录的书写来完成他们的藏漂记忆。因此,从某种意义上讲,藏漂们其实延续着温普林式的拉萨、西藏描写,不同的是,藏漂的书写更多的是精神涤荡历程的表现,而非是民俗式的表达;藏漂们的书写不再是猎奇,而是表达他们内在的复杂的人生情绪和生命体验。(魏春春)